儿时,6岁的我在外婆家附近的山谷听过一次客家山歌,声音那么美,那么神秘……山谷空空,歌声悠悠,以至于30年来我心心念念。
春节以来,我开始寻访歌声背后的人,纯朴的乡亲,他们对山歌有着骨子里的深情,如同天籁一样的原生态歌声,让我仿佛觉知了祖先的灵魂和乡人的悲欢,这些都是流淌在血脉里的东西。
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,到底是什么东西?
这是离乡漂泊的人,经常思索的。
“郎当红军莫念家,专心革命走天涯;十年八载不算久,,村子里最后17个年轻人参军,一个也没有回来。《绝命护卫师》,红34师5000客家子弟的牺牲,催人泪下。
客家,祖先源自中原,迁徙到南方,开枝散叶到全球,是汉民族的一个重要分支。为什么客家人有着“宁卖祖宗田,不忘祖宗言”的传统,但同时这么不怕牺牲?
我开始收集整理客家山歌,试图探个究竟。
最有趣的是《先看娇娘后看田》:食烟要食南京烟,耕田要耕妹门田,三日早起来看水,先看娇娘后看田。再去看《诗经》《诗经·卫风·氓》:氓之蚩蚩,抱布贸丝。匪来贸丝,来即我谋。感觉前者更通俗有趣。过去,大家都知道《诗经》中的不少作品采自民间,诗歌有阳春白雪,也有下里巴人,诗歌从来不排斥普通百姓对它的唱和吟咏与逸兴遣怀。
通过这次寻访,我发现《诗经》之美仍广泛存在于客家地区,客家的老人大多数可能不识字,但出口成诗,张嘴就唱,唱山水唱爱情,语言鲜活,画面感强,极富感染力,保留了《诗经》中风的格调以及古汉语的文化特点。
客家山歌具有诗经的神韵,但形态又有不同,多为七言四句体,和唐诗的七绝如出一辙。其中原因,大概是因为客家人自隋唐开始从中原南迁,客家山歌保留了诗的外表、词的通俗、曲的韵味,了解了这一点,我立马试着用客家语读唐诗宋词,果然是那么押韵,也感觉亲切和方便多了!
最让我意外的是,我母亲也会唱上百首山歌,过去她从来没有教过我:
对面唱歌系哪人,日头抢眼看不清。要么过来看一下,不系朋友就系亲。
门楼门口来唱歌,哪人考得头名到,哪个想做状元哥,人人讲起笑呵呵。
红军来到我们村,我们个个好开心。红军把那鬼子打,天下百姓多安心。
听着母亲且吟且唱,亦诗亦歌,我第一次发现,原来传统文化这么近,这么美!小时候听歌,听出了声音之美,如今才真正听懂了,听出了传统文化之美。
山歌,如同客家人的文脉,亦是中原文化的良好传承,作为优秀的传统文化,流传了1000多年。
在山歌里,我发现了洒脱浪漫的文化基因,发现了山歌背后的家国情怀——母亲所唱,与《十送红军》几乎是同一曲调,也让我彻底理解了“长征”中,赣州、龙岩、梅州……那么多客家地区,为什么出了那么多红军战士。
山歌亦是漂泊之后的归属所在,是心灵之家园。
客家山歌,是客家精神的凝聚,是流淌在客家人血液里的律动。山歌里,有先民穿疆过埠创业的艰难,有等郎妹令人肠断的辛酸,有妇女田头地尾劳作的坚韧,有少年郎崇文重教的恭敬。
以莳田(插秧)为例,是一种劳作,但客家农人却能将之做出乐趣。山村之内,一排排梯田从山脚排到山腰,人们散落其间,遥相呼应,一片繁忙景象,山歌大赛随即开始了……
只听清脆的女声唱道:
心肝哥哥我的亲,行唔行断唔断。三筒糯米煮甜酒,酸唔酸甜唔甜。一树杨梅半树红,酸酸甜甜在心中,杨梅树下把妹盼,隔山隔水雾朦胧。
山谷东面的梯田之中响起一洪亮男声唱道:
哥哥莳田妹送秧,四脚落地苦难当。又要回头看老妹,又要横行对直行。
那客家小伙在田间莳田,但却未能专心,不时回头遥望那心中的拔秧的妹子,便开口唱道:
手拿青秧来莳田,回头便见嫩娇莲。横直行子要对正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
这边听到歌声,心中甜蜜却有些许担心,便用那娇嫩的声音回道:
阿哥莳田就莳田,你莫回头看娇莲。石头割脚会出血,阿哥有痛妹也怜。
唱到这里,该有喜事了:
今日喜事到我家,又有槟榔又有茶,茶叶树上有结籽,槟榔树里有开花。今日喜事到贵家,又有槟榔又有茶,茶叶树里结了籽,槟榔树里开了花。
时光厚爱客家,让我今天还能寻到她的近乎原生态的模样,她既古朴又青春,既传统又活泼——这或许是我们生命和文化本来的样子。
多少人哼着客家山歌长大,唱着客家山歌出发,“且吟且唱到永远”是许多人的盼望,走遍千山万水,乡愁依然在。
山歌唱和出了人生的况味,世间的百态以及道法自然的境界,立马有了天地人融合之美。在那片无人问津的貌似荒芜,实则宝库之地,有着传统文化的大美,有着先人留下的丰厚文化遗产和哲学思想。
传统文化止于独行盛于大众。
“唱起山歌天般大,皇帝妹子嫁奔我。文武百官来送嫁,三里百铺恭贺我。”
——自古以来,山歌在民间有着非凡的地位,它唱出了平凡生活中的浪漫和洒脱。然而,我们这一代,该如何把它传承下去呢?
在过去的若干年,这片罗霄山脉扶贫攻坚区的传统文化面临断层,这是需要面对的现实:方言、山歌与教育现状脱节,传统的童谣和山歌不进学校,导致老年人与青少年的教育体系不一样,“父母会方言、会山歌,小孩不会”的现象普遍,98%的青少年对客家山歌不了解,基本不会。
最让人忧虑的是现状。在农村,过年、中秋、国庆的时候,青少年都回家了,过去都是唱山歌,现在打牌的比较多,许多青少年认为“传统文化被边缘化,没有社会氛围”。而父母一代普遍有失落和忧虑感。
我寻访到的会唱山歌的人,年龄段在50—90岁之间,主要依靠口口相传,有三位“歌王”已经离世,而青少年对客家山歌有好奇,但缺乏体验和学习……
“好多会唱客家山歌的老人都走了,我都快八十岁了,我还要唱,有人支持我们,我还唱下去……”一位老歌者程连秀这样说。
也有很多人,回头发现了传统、原生态文化的美好,并开始行动起来。人们会发现,精准脱贫要有针对性,不仅要关注物质需求,还需要关注文化需求,把优秀的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相融合,这在当下,是十分要紧的事。
要是没有传统文化的滋养,我们都是断根的浮萍,前世飘荡,后世流离。如今,一些网站、微信公众号涌现了越来越多原生态的山歌,网络山歌大赛也吸引了许多的人气。传统文化的兴盛从来不应是小众的,让我们共同行动,推动和见证传统文化的焕新之美。作者:一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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