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湾乐评人焦元溥
▲ 柴一第一乐章
谈到古典音乐,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认为,那真是艰深困难的东西。也因为艰深困难,多数人又畏苦怕难,结果就是能逃就逃。
我当然不会这样想,也努力打破如此观点。不过,当我听到连世界级的演奏大师都作如是观的时候,还真的吓到了。
瓦萨里(1933 -)
2013 年 11 月,睽违多年的匈牙利钢琴名家、指挥家瓦萨里(Tamás Vásáry,1933 -)再度来台演出。聊到听音乐,他不但不像我总是强调 “ 唉呀,古典音乐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”,反而认为欣赏音乐一点都不容易。
欣赏音乐当然困难,因为你必须运用记忆。如果你听到第二小节就忘了第一小节,那你根本不可能欣赏这首乐曲。音乐不像绘画、雕塑或建筑,看一眼就能尽收眼底,接下来只是品味细节。换句话说,你可以立刻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眼前这幅画。
但听音乐就像读小说,没听到最后,其实无法知道整部作品在说什么。连我自己第一次听到没听过的曲子,常常也会感觉很费劲。因此我一点都不怪年轻人怕听古典音乐会,因为那确实难啊!
纳博科夫(1899 - 1977)
如此想法,小说大家《洛丽塔》的作者纳博科夫也曾说过,这次他谈的是读书。
我们第一次读一本书的时候,两眼左右移动,一行接一行,一页接一页,又复杂又费劲,还要跟着小说情节转,出入于不同的时间空间——这一切使我们同艺术欣赏不无隔阂。
但是我们在看一幅画的时候,并不需要按照特别方式来移动眼光,即使这幅画像一本书一样有深度、有故事内涵也不必这样。
瓦萨里说的记忆和纳博科夫强调的时间,其实是一体两面。读书也得靠记忆。你若读到第二页就忘了第一页,那究竟要如何继续?
可小说毕竟有文字,音乐,尤其是古典音乐,却经常完全抽象,欣赏起来或许也要求更高的能力。既然如此,那就不怪连瓦萨里这样的大师,都要说欣赏古典音乐其实很难了。
但听起来很难,并不表示实际上就是如此。首先,现在正读着这本书的你,显然不是第一次读书。在阅读本书之前,你已经累积了丰富的阅读经验,有自己的阅读方法,包括面对新书的策略。
聆听能力也是如此。当你接触一首新作品,帮助你欣赏的必是先前的聆听经验与心得,你绝对不是从零开始。
若用更科学的方式解释,那就是你有自己一套处理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的方法。而且你还可以训练自己的记忆,以求欣赏规模更大,更需要整合能力的作品。
此外,文学家和音乐家何尝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挑战?他们当然了解“时间因素”对其作品的重要(音乐其实就是时间的艺术),所以总能提出妙招解决。
布列兹(1925 - 2016)
“一首乐曲,最重要的就是开头和结尾。” 作曲大师布列兹说了一个人尽皆知,根本不用他讲的道理。但该如何实践的漂亮,可是不折不扣的考验。
小说也好,乐曲也好,许多作品总能在开头就紧紧抓住阅听人的心,就是要你不得不继续欣赏──“黑尔早就知道,他到达布莱登不到三个钟头就知道:那帮人是蓄意要谋杀他的。”看到这样的开头,你能够不接着读下去吗?
而当你翻开葛林(Graham Greene,1904 - 1991)《布莱登棒棒糖》的最后一页,这古往今来最会说故事的高手之一,果然也给了一个令人浑身发抖的惊悚结局。
音乐作品也是一样。谁听了贝多芬《命运》交响曲或肖邦四首《叙事曲》的开头,会不想知道之后的发展呢?
更何况为了强化记忆,音乐写作几乎都在“重复”。无论是句法模仿、旋律再现或段落反复,种种招数都在帮助听者吸收。
西方音乐史上最重要也最流行的几种曲式,像是三段式、变奏曲式、奏鸣曲式、轮旋曲式、循环曲式等等,其形式设计与结构规范,无一不使主题透过各种方式重现、重现、再重现,让听者自然而然产生记忆。
当然也有困难的音乐作品,一如困难的小说,但绝大多数创作,无论音乐或文学,其实都不会难到完全无法欣赏。只要你愿意,就一定会有收获。
是的,“愿不愿意”才是真正的关键。很多人先入为主的认为“古典音乐很难懂”,完全不给自己机会认识这类作品,那当然也就永远不可能知道。欣赏古典音乐其实并不困难,至少绝对没有一般人所想象的困难。
本文节选自台湾乐评人焦元溥《乐之本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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